瓦兰夫妇正在吃饭;饭桌上在他们两人中间放着一碟黄油,他们用刀子挑一点,十分节省地抹在面包片上,慢慢吃着。
德·于比埃尔先生又一次提出他的建议。两个乡下人摇头拒绝,但是知道每个月可以得到一百法郎以后,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使着眼色互相询问,决心已经有七八分动摇了。他们在苦恼中长时间地保持沉默,心里犹豫不决。那女的最后问道:“孩子他爹,你看怎么样?”他一本正经地说:“我看这并不丢脸。”
德·于比埃尔太太急得浑身哆嗦,她跟他们谈起孩子的未来,他的幸福,以及他以后可能给他们的钱。 那庄稼汉问:“这一千二百法郎的年金在公证人面前立字据吗?”德·于比埃尔先生回答:“当然,从明天就开始。”那乡下女人想了想,说:“每月一百法郎换咱们一个孩子太少了一点,再过几年这个孩子就可以干活儿了;我们要一百二十法郎。”
德·于比埃尔太太听了以后立刻表示同意。她想把孩子带走,因此在她丈夫立字据的时候,又额外送了一百法郎,立即请来了村长和一位邻居,他们也很乐意当证人。年轻女人欢天喜地,抱着啼哭的小娃娃走了。
蒂瓦什夫妇立在门口,望着那孩子给抱走,他们一声不响,也许心里有点懊悔不该拒绝吧。
从此以后就再也听不到小让·瓦兰的消息了。他的父母每个月到公证人那里去领一百二十法郎。他们和邻居闹翻了,因为蒂瓦什大婶骂他们无耻,挨家挨户对人说,除非是丧失人性才会出卖自己的亲生儿子,这简直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,一件卑鄙龌龊的事,一件伤风败俗的事。有时候她故意炫耀自己,抱着夏洛,好像他听得懂似的,大声对他说:“我没有卖掉你,我的孩子,我不卖我的孩子。我没有钱,但是我不卖我的孩子。”一连多少年天天都是如此。……蒂瓦什大婶到最后竟然相信自己比当地任何人都高出一筹,因为她没有卖掉夏洛。
瓦兰夫妇靠了赡养费生活得很舒适。蒂瓦什夫妇无法平息下去的怒火就是从这一点来的,他们一直很贫困。他们的长子服兵役去了,第二个儿子死了,剩下夏洛一个人和上了年纪的父亲辛勤劳动。
夏洛二十一岁那年,有一天早上来了一辆华丽马车停在两所茅屋门口,一位挂着金表链的年轻先生从车上下来,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,老太太对他说:“在那边,我的孩子,第二所房子。”他们走进瓦兰家的茅屋,就像是他自己家一样。老妈妈正在洗围裙,身体衰弱的老大爷在壁炉旁边打盹。两个人都抬起了头,年轻人说:“你好,爸爸。你好,妈妈。”他们惊讶地立起来。那乡下女人激动得连肥皂都掉在水里,她结结巴巴地说:“是你吗,我的孩子?是你吗,我的孩子?”他搂住她,一边吻她,一边又说了一遍:“你好,妈妈。”这当儿,老头儿全身哆嗦着,说:“你回来啦,让?”……他们相认后,做父母的一定要立刻领儿子出去见见当地的人。他们领他去见村长,见村长助理,见教堂神父,见小学教员。
夏洛站在自己的茅屋门口,望着他走过去。晚上吃饭的时候,他对两个老人说:“你们一定是傻瓜,才会让人家把瓦兰家的孩子带走。”母亲固执地回答:“我们不愿意出卖我们的孩子。”蒂瓦什老大爷生气地说:“你要责备我们把你留下吗?”年轻人粗暴地回答:“对,我要责备你们,你们简直是糊涂虫。像你们这样的父母,只会给孩子带来不幸。我要是离开你们,这也是你们自作自受。”
老妇人眼泪哗哗流到汤盆里,她低声哭着说:“累死累活把孩子们养大了,落这么个下场!”那小伙子冷酷地说:“与其像现在,还不如不生下来。我刚才看见那一个,肺都要气炸了。我对自己说:瞧,我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。”他站起来,“我最好还是别留在这儿了。因为我会从早到晚责怪你们,我会使得你们的日子不好过,这件事我永远不会饶恕你们!”